钱先生通过细心观察和巧妙构思,和化用中外的成语隽语一样,常将比喻化用出新意。《围城》里写唐晓芙的美貌动人,有这样一句话:“古典学者看她说笑是露出的好牙齿,会诧异为什么古今中外诗人,都甘心情愿成女人头插的钗,腰束的带,身体睡的席,甚至脚下践踏的鞋袜,可是从没想到化作他的牙刷。”我们读《管锥编》论陶渊明《闲情赋》一节,便知道“愿在衣而为领”,“愿在丝而为履”云云,的确是古今中外诗人常用的套语。①[① 钱钟书《管锥编》,第4册,第1222—1224页。]《围城》这句话化用陶渊明此赋和别的诗人的作品,化用出了新意。但牙刷是否雅到可能入诗,颇值得怀疑,于是“化作她的牙刷”又带上了一点点幽默甚至讽刺的意味,而这正是一点新意,是符合全书情调的调皮的意味。
二、文字的机趣与严肃的内容相融合
钱先生说“修辞机趣,是处皆有;说者见经、子古籍,便端肃庄敬,鞠躬屏息,浑不省其亦有文字游戏三昧耳。”②[②钱钟书《管锥编》(北京中华书局,1979)第二册,第461页。]我虽不能充分领略钱先生之文字游戏三昧,细读《围城》,倒也不难看出其修辞机趣的是处皆是。《围城》所体现的正是“文字游戏”的“机趣”与严肃重大内容的水乳交融,表现出来的正是钱先生学者式的幽默讽刺,文章的喜剧色彩表现的却是悲剧效果,诙谐、轻描淡写的笔调表现的正是钱钟书的“愤世嫉俗”。有人说过“作为一个高明的讽刺家,应该是一个高明的刽子手,刀落处头颅已经离开了脖子,犯人尚不知觉”。我觉的钱钟书就属于具有这种风格的幽默大师。
三、能轻车熟驾地运典隶事
《围城》运典隶事之繁博,在中国现代小说中也是独一无二的。运典隶事属“类比推理”,即所谓“古事比”。文学之“隶事运典”,基本上可分为两大类:或“明理征义”(为了同样的目的),或“断章取义”(为了不同的目的)。两类用典,或“明”或“暗”,或简或繁。还有超乎这两类的“化典造境”,这是《围城》的重头戏。
本例是典型的类比推理,原典在这决不可少,在类比推理中又包含比喻,作者用赶驴人、驴子、和胡萝卜的相互关系比喻“上司驾驭下属”,写尽了赶驴人和上司的奸诈以及驴子和下属的愚笨,并由此推及现实世界“一切机关”“全用这种技巧”表达了作者尖锐的眼光和愤世嫉俗的情感,再顺势点到校长高松年不续聘方鸿渐却续聘其未婚妻孙柔嘉的“技巧”,又将高松年老奸巨滑的政客手腕揭露无遗,短短一百多字,有形象,有动作,又有意蕴,充分表现了钱钟书先生对生活、对社会、人生的深刻洞察力和捕捉意象、创造意象的杰出艺术才能。窜改原典本义而自出心裁,就是《围城》运典隶事的第二大类:“断章取义”的“推理之譬”。讥讽当时国民政府以Uncle Sam为靠山,靠的只是假山即冰山也。运典隶事最能激发和表现作者创造才华的是“因旧词而别孳新意,遂造境而非徒用典”③[③钱钟书《管锥编》第782页—783页。]。《围城》在这方面的创制,所下的功夫最大,最值得我们深入细致地去体会。
小说第一至三章,着重写方鸿渐与苏文纨的“恋爱”,其中插进赵辛楣、唐晓芙、曹元朗等人,关系微妙、情节复杂,创作意图是“鹅笼境地”或“连锁单相思”。若从苏文纨的立场看,小说的“化典造境”,明显地还有另一端。心里只是快活,没有一个成轮廓的念头。想着两句话:‘天上月圆,人间月半’,不知是旧句,还是自己这时候的灵感。今天是四月半,到八月半不知怎样。”“天上月圆,人间月半”,既是旧句,又是作家的灵感。(词章家隽句,每本禅人话头。……《五灯会元》卷十六法因禅师云:“天上月圆,人间月半”)④[④钱钟书《谈忆录》第226页。]词章家本禅人话头,所出仅“隽句”而已,而钱先生本禅人话头,则造境而成篇章了。
结 语
当然,语言与内容的关系是合二为一,密不可分的。我们拿起钱先生的著作不愿放下,既因为作者渊博的学问、精到的分析、深遂的思想和丰富的感情,又因为所有这些都从极生动活泼、趣味盎然的语言中表达出来。没有钱先生这样的天才,就不会有钱先生这样的语言,我们同样可以说,没有钱先生的语言,也无从认识钱先生的天才。但我绝没有能力全面概括他的学问思想,只能是略举几个例子,谈一点学习的收获罢了。
参考文献
[1]钱钟书.管锥编[M].北京中华书局.1979
[2]周振甫/冀勤.钱钟书《谈忆录》读本.上海教育出版.1992年8月
[3]王天红.解读《围城》的艺术特色[J];华夏文化论坛;2010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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